忘不了那年节后的一场冬雨。
晨起,瓢泼大雨突如其来,哗哗的雨点敲打着我欲碎的心。想起父亲,悲痛袭来,眼眶再次盈满了泪水。
这个春节,全家人第一次丝毫不觉喜悦。深夜,我们全都守护在弥留之际的父亲身边。
家人用针筒抽些新鲜橘汁喂他,他品咂着含笑点点头。
我握着父亲左手,他的手很安静。
以往过年探望父母,见父亲倚着沙发,他将家里安顿得井井有条;母亲窝在藤椅中,一头银发纹丝不乱。二老望着我们满面笑容。
这番景象,在父母去世后常常清晰地闪现到我脑海里。
监护仪急促的鸣响格外扎心,医生护士默默来到父亲床边。父亲心脏渐渐停止了跳动。
我和家人悲痛欲绝。耳边声声恸哭将我拽入梦境般的恍惚中,爸爸真的离开我了么?
四周变得昏暗下来,那么暗!
数月前,父亲旧疾复发。因无法进食,生命完全依赖静脉补液支持,但阵阵袭来的饥饿感,就像一群尖牙利齿的小虫,疯狂地啃啮他的胃黏膜,令他备受折磨。
那段时间家人尽量避免饮食话题,可饥饿难耐的父亲却常提起爱吃的食物,他甚至觉得普通的菜包肉包也是人间美味。父亲眼神饥渴,目光飘向虚空,也许那一刻他见到了红烧肉、蛋糕和馄饨……
很快父亲便恢复了平静,一如他得病以来尽可能微笑示人。
现在父亲紧闭双眼永远睡去了,不会再告诉我他很饿。
我真傻!后来我遏制不住地想,当时真该给他含块巧克力。有很长时间,巧克力成了我眼中的伤心之物。
一天陪夜,父亲和我聊起家事。我知道他又想家了。
我拉起父亲的手脱口而出:“爸,回家几天好吗?”
“当然好。”父亲脸上掠过一丝喜色,“呃……吊针怎么办呢?”
对啊,除了各种补液,床边还有不少仪器。
我不知如何作答。真懊恼让父亲多了难受。
“不要紧,待在医院吧,就是你们太辛苦。”父亲拍拍我手背,声音忽然有些沙哑。
自父亲病后陪伴他的十几个月中,从未见他愁眉苦脸,直到他带着亲人的关爱驾鹤西去。目睹父亲的病痛让人万分心疼。我很清楚,他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难熬的心身折磨。有时我想,也许父亲向亲人多作些倾诉,得到些许宣泄,或可减轻几分心理重负。
父亲的隐忍、坚毅和体谅,让我们子女倍觉心酸伤感。
父亲面容安详,宛若熟睡。我用手指梳捋他灰白的头发,轻抚他瘦削的面颊,指尖亦沾满了我不停流淌的热泪。整夜我都不愿放开他的手。
黎明送别父亲,他的手依然温热绵软。
外出见到身形与父亲相似的老者,忍不住转头,追望一眼那个蹒跚远去的背影。
我不知坐了多久。大雨依然如注,犹如世上伤心人流不完的泪;密集的雨点声,仿佛心碎人喃喃倾诉无尽的悲与伤。
冥思间,手心涌上一股暖流,与父亲的大手再次相依相握,竟如此真切。
天堂的父亲,女儿想您了!